【all佛】杀佛 章八

寥落白门:

章八


 


 


张大佛爷被狗五爷禁了足。


 


这话说起来荒诞,横竖没有半点可信之处,但若将此事仔仔细细论证起来,似乎也正是这一回事情。


 


张启山从太平街回来,昏昏沉沉发了半宿的高烧,病势凶险骇人,到了后半夜勉强稳住了,又咳了半宿,直到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,还没睡上几个时辰,像是被梦魇住,呼吸粗重又说些胡话,最后猛地惊醒,出了一身的冷汗,再睡不着了。


 


狗五爷抱着个三寸钉守在他床前,见张启山醒了,顶着俩大黑眼圈说:“佛爷,您才睡了两个时辰,多歇会儿吧。”


 


张启山缓过来一些,看着狗五那黑眼圈问道:“……五爷一夜没睡?”


 


狗五有的时候特别耿直:“啊,怕您醒了又出去乱跑,我就在这儿守着。”


 


……什么叫乱跑……


 


张启山给噎的不轻。


 


丫鬟煎了药送过来,张启山才喝了一口就直皱眉头:“换了个方子?怎么比以前的还要苦?”


 


狗五如临大敌一脸紧张,手底下不自觉的揪紧了三寸钉的毛,疼的三寸钉哼哼唧唧的乱挣:“很苦吗?要不要我去找点蜜饯果子?”


 


张启山:“……”


 


他冲狗五摆摆手,把药一口闷了下去。


 


……妈的,真苦。张启山都要怀疑是不是解九使坏给里面多加了几钱的黄连,那苦味冲的他觉得自己像是整个人在中药缸子里泡过一般。


 


狗五爷见张启山面色不愉,心里头不禁有些发颤,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找出来一块糖果,塑料纸包着的,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到兜里的。他握在手心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递到张启山眼面前。


 


张启山看了一眼,一脸嫌弃。


 


狗五爷很委屈,又默默把糖收了回来。


 


张启山给他逗笑了,指着桌上让狗五爷帮他倒杯茶来,又不忍心看狗五爷那个很委屈很受伤的表情,想着又解释了一句:“我……不爱吃甜的。”


 


“是咯,谁不知道张启山张大佛爷有甜的摆在他面前偏不喜欢,就爱找苦头吃。”解九推门进来,一屁股在张启山床边坐下了:“大夫说是先前那副方子压不住了,就给换了一副。”


 


张启山被解九那眼神看的没有来一阵心虚。


 


解九爷是何等精明之人,顺势便说道:“长沙城诸般事务你已经安排下去了,不如这几天就好好休息,不要再操心了。”


 


张启山要是顺了解九爷的意思,就不是张启山了,他当即说道:“现在难民全部拥堵在城外难以疏散,城内布防人手紧缺,还有一撮日本人……”


 


“停停停!”解九爷直翻白眼:“我说张启山……”


 


解九爷话还没说出口呢,就见狗五爷拖着个凳子往门前一放,自个儿坐上去,跟个门神似得。


 


张启山:“……”


 


解九爷:“……五爷不愧是五爷。”


 


那狗五爷一抬头,眼神直勾勾望着张启山,他吸吸鼻子:“佛爷,这门,我还就不让您出去了。”


 


他说的坚决,偏又一脸委屈,眉毛八字往下撇,要多可怜有多可怜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启山欺负了他。


 


张启山觉得头有点疼。


 


他干干脆脆掀了被子下床,起身的时候一个不稳,被解九扶住了。还没等解九说他,就随手披了件大衣在身上,几步走到门前……狗五不让。


 


不但不让,眼神看着更委屈了,还泪汪汪的,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。


 


张启山:“……你别哭啊,快三十岁人了,这像个什么样子。”


 


狗五不说话,就看着他。


 


三寸钉也不叫了,跟狗五如出一辙的表情,黑漆漆眼珠子上也一层水雾。


 


……


 


…………


 


张启山乖乖回床上躺着了。


 


解九笑的直打跌。


 


然后张启山就把一堆事全部交代给了解九爷,不过看样子解九爷也乐意的很,半分没有怨言。


 


狗五拖着个凳子,瞅一眼在倚在床上看书的张启山,便往前挪上一寸,再瞅一眼,再挪一寸,时不时再和三寸钉对视几眼,也不知道能眉来眼去出个什么来。


 


“要坐就坐过来,磨蹭个什么?”张启山终于不堪其扰。


 


狗五爷一咧嘴,看上去格外愉悦。


 


“说说吧,在杭州……过的如何。”张启山合上了书,眼神落在狗五身上,一时间竟有了些难得的温柔意味。


 


“杭州……很好。”


 


狗五爷说杭州是个好地方,狼烟烧不到。他说他在西湖边上开了个堂口,不能和长沙比了,生意却也还不错。他那五十几条狗也都很好,每日早上都排着队沿着西湖边上溜达。家里又招了些下人,也都是听话的,尤其是那几个小姑娘,很温婉。


 


他说杭州的人、杭州的景、楼外楼的西湖醋鱼、西冷桥下的接天莲叶、六和塔的鼓应潮。


 


像极了太平盛世里的景。


 


“佛爷有空,去我那里坐坐。”狗五爷盯着自己的手指头看,他知道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好笑,却又忍不住,一定要说出口。


 


张启山轻笑:“好。”


 


狗五抬眼看他,只觉眼前人双目之中流光溢彩,似他在西湖边上见过的不染半分硝烟的夜空。


 


他大笑,说一言为定,佛爷千万不能食言。


 


狗五爷替张启山守了两天的安生日子,到了第三天,却再没办法守住了。


 


当日张启山收到两个消息,一是岳阳城破,兵临城下,二则,齐铁嘴被日本人抓了,正以命相挟,要见张启山一面。


 


乱中还生乱。


 


那群日本人把当年裘德考留下的美国商会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边,本来已经破败的房子倒显出一二分的光鲜来。齐铁嘴被捆成了个粽子吊在大厅的房梁上,前后左右被抵着四杆枪。为首的石田井生端坐在主位上,看着张启山从门外一步一步走进来。


 


是个相当熟悉的场景。


 


齐铁嘴不免回想起当年张启山从武藤手里救他那一次,他第一次见识到张启山这个人执拗与孤勇,就是那个时候。


 


一晃就到了如今。


 


齐铁嘴有些喜欢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,竟没有来的生出些欢喜来。


 


他其实要比张启山生的稍微高些的,可是以前在张启山面前他怂惯了,再加上张启山此人威压甚重,他倒没什么机会能把张启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,看上一遍又一遍。


 


被挂着的时候,反倒得了这种机会。


 


前几日,太平街出事的那个晚上,解九找到了躲在酒馆里喝酒的齐铁嘴。


 


解九爷是个斯文人,即便来势汹汹吓得齐铁嘴以为要被揍上一拳,也还能压着脾气好好的在桌边坐了,翻开个新杯,也给自己倒上一杯酒。


 


“佛爷病重,生死难料。”解九说。


 


齐铁嘴冷笑:“关我何事。”


 


解九说:“是凶是吉,你替他算上一卦吧。”他顿了顿:“算我求你。”


 


“爷的卦一碰上张启山就没准过,不算。”齐铁嘴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,顺便给解九爷也斟满了。


 


解九便问了,哪次不准啊?


 


齐铁嘴沉默半晌,方说是张启山杀尽我兄弟的那一次。说出这话的时候仿佛今夜喝下去的酒统统化作了烈火,沿着他五脏六腑一齐烧了起来。


 


解九用一种,混合着惊讶又有点理所应当的眼神看着齐铁嘴,看了良久猛然站起,在屋子里头快步转了两转,喉咙里发出一声艰涩的长叹。


 


他说齐八你他妈怎么还没蠢死?不是张启山我们他妈的一个都活不了,还能有你今日大喇喇的坐在这里冷眼看他生死不知?


 


齐八呆住了,他问说,你什么意思。


 


解九冷笑,你说我什么意思,你但凡愿意去想,还能想不通吗!


 


但凡他愿意。


 


齐铁嘴呆坐良久:“二爷他们……也都知道了?”


 


解九爷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,好不容易憋出一个苦笑:“知道,也不知道。知道又能如何。这九门当家的有几个心里是不清楚的?可知道便能不恨了吗?就如当年的二爷,夫人死的时候佛爷身上能担几分罪责,难道二爷不清楚吗?他就能不恨了吗?”


 


齐铁嘴恍惚之间想起来当日他同张启山说的话,他说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。


 


他在酒馆里坐了一整夜,解九早就不见了踪影,他一个人守着桌上的一盏孤灯,直到天明时候才敢颤巍巍取了三个铜板往桌上一抛。他细细摆弄着卦象,手指颤着,眼睫也颤着,心尖也颤着。


 


“你若早告诉我……”齐铁嘴闭了闭眼睛,喃喃自语:“我便……不恨了。”


 


本就是,由爱生恨。


 


如今齐铁嘴看着张启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,心里头像被灌进去一江水,乱七八糟的心绪仿佛都要不管不顾溢出,所有的悲喜与爱恨又似如火烧,咕噜噜冒出泡来,翻滚起落个不休。


 


可气他嘴也被堵上,半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
 


若不然,他定要将这半年来的恨,或是更久远的爱,细细说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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_(:зゝ∠)_还有一章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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